诠释宋代砚台蕴含的人文情怀(作者:梁善)
诠释宋代砚台蕴含的人文情怀
梁 善
中国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人民群众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在浩如烟海的文化宝库中,文房用具亦是其中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笔、墨、纸、砚称为文房四宝。而砚则因其具有“坚固,传万世而不朽,留千古而永存”,在文房四宝中有以砚为首的美誉。砚台是我国特有的文书工具,汉刘熙《释名释书契》云:“砚,研也,研墨使濡也。”砚台由原始社会的研磨器演变而来,经过长期的演变、发展和积淀,它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它融绘画、雕刻、书法、篆刻等各种艺术于一体,是一种综合艺术品,成为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砚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华几千年的古老文明史上,对我国民族的延续和灿烂文化的传播、交流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砚作为人类文化一种载体,它是文化产物,又是文化的物化形态。近代艺术哲学的大师丹纳认为:“时代环境决定艺术种类,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宋代是砚业蓬勃发展的时期。宋代有重文轻武的风尚,士大夫的社会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提高。社会变化和发展使得人们对砚的需求大大增加,人们对砚的要求已不仅仅停留在实用上,而是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砚的使用更加普及,特别是对端砚和歙砚的开发、制作,工艺已日臻成熟,名坑名砚不断发掘和生产,洮河砚作为贡砚名闻遐迩,澄泥砚的制作也日渐精巧,形成了端、歙、洮、澄泥这“四大名砚”。到宋代,石砚已取代唐代的陶砚而成为主要砚种。“四大名砚”的发展和高品位,已被文人士大夫所认同,砚因其丰富多姿的石品花纹,形制花式的不断创新,典雅考究的雕刻工艺,在全国范围掀起热潮。影响所及,上达帝王公卿而成为贡品,下至庶民学子而梦寐以求。对于“四大名砚”,文人更是宠爱有加,盛赞不已。据唐询《砚录》记载,一方上佳的端砚其售价在数万钱。宋代名臣李纲《端石砚》诗中有:“端溪出砚材,最贵下岩石……得此余可忘,一生着几屐”。苏东坡在《孔毅夫龙尾砚铭》中盛赞歙砚道:“涩不留笔,滑不拒笔。瓜肤而縠理,金声而玉德”。赵希鹄称洮砚为“无价之宝”(赵希鹄《洞天清禄集》);蔡襄对名砚赞言:“玉质纯苍理致精,锋芒都尽墨无声;相持闻道还持去,肯要秦人十五城”。在谈到端砚与歙砚优劣时,古人有“端石如风流学士,竞体润朗;歙石如寒山道士,聪俊清癯”之说。可谓环肥燕瘦,各呈其美。《续博物志》称:“天下砚四十余品。”砚的研制和雕刻艺术方面出现了多样化。宋砚的形制主要以抄手砚,椭圆形的高台砚,长方形的平台砚居多,如兰亭砚、太史砚、蓬莱砚,而且还有随形砚的出现,砚形浑厚古朴,风格质朴典雅,平易清淡。宋代一些文人墨客除了用砚研墨,还喜爱鉴赏砚、馈赠砚、收藏砚及研究砚。不少人还为砚著书立说,对砚台的种类、制作、性能、使用等进行归纳与总结,具体地探索与介绍,其中比较突出并留传至今的有:1.米芾的《砚史》。全书27节,介绍26种砚台,并从样式到性能,进行了精确的考证、剖析;2.苏易简的《文房四普•砚普》。分4节,有传说、概述、诗赋等;3.唐积的《歙州砚谱》。介绍采石制作过程及砚石、品位;4.叶樾的《端溪砚谱》。介绍端砚质地、性能;5.高似孙的《砚笺》。全书共4卷,前3卷介绍名砚,第4卷汇录诗文,因取诸家之说,故叙述详实。可见,在历史悠久的中国文明史中,砚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已形成了壮观的砚文化成果,砚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但是,在我们丰富的砚文化著作中,多只是介绍砚的材料、样式、品质、性能、历史、诗赋等,很少有探索砚台作为物质以外精神内涵,较少有文章揭示砚所蕴含的人文情怀。而这些恰恰是最重要的,是砚得以延续发展,历久不衰,为人敬仰的重要原因。
实际上,在制砚、用砚、咏砚的活动中,就能体现古人的感悟、理想和追求。方寸之砚其实包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蕴含着浓浓的人文情怀。通过对一方方砚台的诠释,揭示砚台的故事,说明砚台所蕴含的内容、美感和哲理,给人们以启迪。宋代砚的价值,不仅在文物与历史的研究上,也不仅在审美与工艺层面上,而更应在其所体现出来的文化价值方面。在砚文化方面,砚所蕴含的人文情怀最显著、最激动人心,最令人忘怀。品尝它,是一种享受。传播它,是一种责任。在当代社会,传承优秀的砚文化,对促进现代文明建设,具有深远意义和重要作用的。为了便于论述,下面分别就宋代文人用砚、官员用砚、学子用砚、宫廷用砚、民间用砚等几方面诠释宋代砚台所蕴含的人文情怀。
一、文人用砚之“清雅飘逸”
中国文人是中华文化最主要代表,他们代表着中华文明的最高理想,他们是文化精英和卓越的传播者,砚文化成为他们的思想、理想和抱负的主要表现形式,砚是他们文人情怀的寄附所。文人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又有诗人优雅气质,浪漫情怀和丰富的想象力,他们在书写之余,讲究用具品位,对案头摆设之砚,开始追求美的精神享受。他们志趣高雅,体现在砚台中即表现为讲求砚之品格,追求砚之境界。在制砚上,他们考究其文化内涵,在继承传统的精致外,将“文人画”的理念引入砚的制作中,将绘画、书法、诗词、金石等艺术融入其中,创作出了“文人砚”。体现了文人的本性喜好,直抒内心情怀。他们认为“志趣不高,无以言意境”。他们要求高雅的审美品味,“天人合一”,“得之象外”的境界。他们甚至参与制砚,其作品讲究经营位置,构图清新高雅,格局广大雄浑,意境优美,一派诗情画意,留给人遐想的空间。
俗语说:武士爱剑,文人好砚。历代文墨客都爱砚,收藏砚,常与砚相伴,因而有“文人之有砚,犹美人之有镜,一生最相亲傍。”一代文豪苏东坡,兼文学家、书画家、鉴赏家、收藏家于一身,其嗜砚成癖,被砚林传为佳话,“东坡玩砚”也成为绘画创作的传统题材。其在《端砚铭》文中有“千夫挽绠,百夫运斤。篝火下缒,以出斯珍。一噓而泫,岁久愈新。谁其似之?我怀斯人。”前四句写采砚石的艰险,第五句说端砚之名贵,最后两句是主题意境,是说像端砚这么好的品质,谁能够具备呢?他怀念这样的人。苏东坡一生为砚作铭甚多,其铭意味深长,多能反映出正直文人的情怀和抱负,见识卓越,为常人所不及。他给儿子迈的砚铭说:“以此进道,常若渴;以此求进,常若惊;以此治财,常思予;以此书狱,常思生。”苏东坡在这段砚铭中讲述了要以文化观点对待人生:追求真理,永不满足;对仕进,头脑清醒;对财富,好施予;对生命,思怜悯,具有深厚的人情味和文化内涵,这就是苏东坡的品格,也是中国文人的品格。米芾是北宋时期著名的书画家,他非常喜爱鉴赏收藏奇石和砚石,有不少逸闻趣事。有得砚石砚山“抱眠三日”之说。还曾以一方歙砚与人换地,后一直怀念失去的宝砚,他写道:“此石不复见,我诗空叹息。惟有玉蟾蜍,向余频泪滴。”对歙砚的钟情可见一斑。在清代文人余怀所著的《砚林》载:“宋徽宗命米元章书大屏风,顾左右取笔砚,徽宗指御案端砚,使就用之。书毕,即捧砚跪请曰:‘此砚经臣濡染,不堪复上御。’徽宗大笑,因以赐,元章拜谢,抱砚而趋,墨汁沾渍袍袖。”因此,米芾被称为“砚痴”、“米颠”。在我国砚文化历史上,米芾是一位重要人物。他著写的《砚史》,从砚石质到砚台形制等诸多方面,均有比较系统的论述。他到过端州,并亲临砚坑考察过。写下有关论述,还亲自参与端砚的创作。对砚的制作工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除此以外,还有不少文人,如唐洵、欧阳修、王安石、蔡襄等等,他们或参与制砚,或为砚作铭,留下丰富的砚文、砚诗和重要的著作,为后人所传诵,正是他们这些文人合力将宋代砚文化推上一个高潮,为砚的发展作出了不朽的贡献。
“文人用砚以雅见长,带有一种书卷气。”下面以宋代文人常用的几种代表砚式—荷花砚、兰亭砚、琴式砚来加以诠释。
荷花砚之“清”。宋高似孙作《砚笺》,其“砚图”录“其近雅者”中有“莲样”。莲代表着高雅与圣洁,是历代文人墨客喜欢表现的题材内容。文人借其抒发情感,赞美节操。屈原在《离骚》中曾幻想“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李白则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用来赞美她的圣洁。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爱莲成癖,尝作《爱莲说》:“予独爱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其道出了莲花洁身自处,特立独行,永葆忠贞的品格。文人借莲抒发自己高雅志趣,高洁情怀,因而“莲”常被用作砚的题材。在砚的作品中,多以莲叶作为题材,或制作成莲叶形,或以莲叶形作砚的纹饰等,如图1为宋莲叶池端砚。长方形,平板式,砚面大于砚底(即内敛),砚长15.8厘米,上宽9.8厘米,下宽9.6厘米,高1.7厘米。砚堂为平式,四周阴勒粗线。砚面上开莲花池,斜削深挖,将莲叶分作六瓣,三三对称,叶筋隆起,栩栩如生,得自然活泼之趣。
兰亭砚之“雅”。米芾亲自参与制作的《兰亭砚》,可视为文人砚最高水平的代表作。此砚载于《西清砚谱》卷九。如图2。据《西清砚谱》“砚说”记载,这方砚台系端溪老坑石制成,长8寸,宽5寸4分,厚3寸1分。砚台正面边缘刻有卧蚕纹,左方侧面连下方侧面是“兰亭修禊图”,右面是临摹的王羲之《兰亭集》笔迹。图案中记述着文人聚集在兰亭,举行“修禊”的活动。远在周朝,人们每逢三月就要去水边祭祀,并用浸泡了香草的水沐浴,以祈除疾病和不祥。这种古仪式到了汉代逐渐演变成了宴饭游玩的好时光。这个仪式叫做“修禊”。而名士列坐在曲折的水渠旁边,在流水上放置酒杯飘浮,边饮酒边作诗,“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兰亭之“曲水流觞”的故事由此而来。所谓“兰亭修禊”,说的是东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王羲之、谢安、孙卓等四十二位名仕聚集在兰亭(今浙江绍兴市郊),举行“修禊”活动。《兰亭集序》以书法著称,同时也是一篇流传千古的文学名篇。这方砚台图案正是取材于该文。图案中有崇山峻岭、茂密树林、曲桥流水、白鹅嬉水,人物有的冥神沉思,有的展卷阅读……十分休闲惬意。这幅图案精确地把握住了魏晋名士日常生活的精神风貌,集文学、绘画、书法于一身,制作精美,是高水平之作,其博大、高雅、精美、经典,对后世砚的发展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此后,不仅在端砚,例如,在洮河砚等砚种也出现了兰亭砚,而且,有的砚台不直接雕刻“修禊”活动,而是仅选取修禊活动中饮酒用的器皿——耳杯,亦称为“羽觞”,作为砚的装饰,采用了一种间接的手法,以“羽觞”形砚隐喻的正是骚人墨客的这一情怀。
琴形砚之“逸”。琴样砚也是文人砚中喜闻乐见的一种砚式,常见于宋代多家砚谱的著录。如图3,为宋琴式端砚。以琴为砚,美之美哉,它在满足人们审美需求的同时,还蕴含了更深远的意义。唐刘长卿有《听弹琴》一诗:“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令人多不弹。”高雅平和的琴声,常常能唤起听者水流石上,风来松下的幽幽肃穆之感。在书室中明窗净几,布置书法名画,古琴名砚,是一种何等的情趣。东晋田园诗人陶渊明有诗写道:“但得琴中趣,何劳弦上音。”宋代赵希鹄就说过:“道人弹琴,琴不清亦清。”清代纪昀的《题端石琴砚铭》:“濡笔激吟,如对素琴,弦外有音,净说余心。”“无弦琴,不在音。仿琢砚,置墨林。浸太清,练余心。”紧扣石琴无弦,无弦不成音而抒发,意趣盎然。真是“得之象外”,意境幽远,引发人无限遐想。
文化有雅俗之分,而砚台是文人雅士的爱物。从经典中取材,追求“得象之外”,体现“清雅飘逸”的意境和情怀,没有很高的文化艺术修养,是难以如此传神地表现于方寸的砚台上的。总之,宋代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蓬勃发展的环境,成就了文人士大夫诗意的情怀和文人的审美取向,使宋砚的端庄典雅成为后世尊崇的典范,将砚的功用美推向高峰,也把砚的文化引向更高的境界。
二、官员用砚之“清正爱国”
公元960年,后周大将赵匡胤夺取政权,建立宋朝,定都东京(今开封),史称北宋。此时期,我国北部和西部地区,有契丹族建立的辽政权,还有党项族建立的西夏政权。公元1127年,金兵南下攻破开封,宋室南下定都临安(今杭州),史称南宋。这时,形成了宋金对峙的局面。这段时期很多爱国人士和爱国将领,都激于爱国热情,主张坚决抵抗,出现很多可歌可泣的事例。这些爱国将领用砚写出了很多充满爱国激情的诗文,例如李纲、岳飞、陆游、文天祥等人。体现在砚上,有清正廉明的优秀品质,也有慷慨激昂的爱国情怀。宋砚蕴含着厚重的文化内涵和崇高的人格情操。方寸之砚蕴含着一个个动人故事和可歌可泣的,摧人泪下、激人奋进的崇高精神。
米芾在《砚史》中指出:“士人尤重端样,以平直斗样为贵,得美石无瑕必先此样。”文人、官员将砚置于案头,这一行为正是对品行端悫、敦崇气节的一种自觉追求。砚的石质甚好,佳石者有“其腻若脂,其润比玉”,“冰雪为肌间紫碧”。清代文人陈介亭就有“端石八德”之说,指出端砚的八种德性:“一曰历寒不冰。质之温也;二曰贮水不耗,质之润也;三曰研墨无泡,质之柔也;四曰发墨无声,质之嫩也;五曰停墨浮艳,质之细也;六曰护豪加秀,质之腻也;七曰起墨不滞,质之洁也;八曰经久不乏,质之美也;具此八德,质以迈常,信为古今瑰宝,可遇而不可求者也。”与完美人格有神似的特征。故古人常以砚来“比德”,砚常与人的品德联系起来。包拯于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年)到端州任知州。宋史记载:“端土产砚,前守缘贡以数十倍,以遗权贵,拯命制者,才足贡数,岁满不持一砚归。”据传,包拯在端州离任时,端城男女老幼都来码头送行。一些名流、士绅纷纷携物相赠,都被包拯一一谢绝了。包拯开船时风和日丽,开至羚羊峡时却风云突起,乌云翻滚。包拯感到事有蹊跷,经查问,是其书童接受了别人赠送的端砚。包拯随即把砚抛到江里。这就是“不持一砚归”的传说。事实上包拯确实是一个“清苦守节,廉白是务”的官员。他在赴任潭州通判的途中病故。人们打开他的行李,除“造轴著述外,曾无毫发所积为日后计者” 。 “不持一砚归”说明包公清正,为群众所赞扬,为后人所敬仰。因此,砚不仅为书写用具,还承载着正义和真善的文化内涵。
南宋著名的爱国诗人陆游,因为主张抵抗外敌人侵,坚持收复失地,屡受投降派打击,报国无门十分悲愤。此时朋友送给他一方端砚,他非常感激,在砚上刻上:“端溪之穴,毓此美质。既坚而贞。亦润而泽,涩不拒笔,滑不留墨。稀世之珍哪可得?故人赠我情何极!素心交,视此石,子孙保之永无失”。南宋著名的民族英雄岳飞,他一方端砚刻有:“持坚、守白、不磷、不缁” 八个字。
如图4,为宋岳飞端溪砚砚铭拓片。“坚”,即坚实也;“白”者,为洁白,清白也。“磷”乃薄的意思;“缁”与“淄”同义。这八个字之义乃出自《论语•阳货》:“不曰坚乎,涅而不淄。”顾名思义为砚铭,首先是对砚本身的赞美:“端溪石坚实,久磨锋芒不退;石性纯净无瑕,石质细腻滋润。”引而言志,其意则言铭文者“志节如磐石坚,抗金卫国,还我山河的意志永不可变;操守清白,绝不与投降派同流合污。”南宋另一位民族英雄文天祥,在南宋末年起兵反抗元兵,当时江西招谕使、信州知州谢得枋将家藏岳飞用过的砚转赠文天祥,文天祥在砚上刻铭曰:“砚虽非铁磨难穿,心虽非石如其坚,守之弗失道自全”。岳飞和文天祥都是南宋爱国的民族英雄,他们借助砚这一载体表达尽忠报国、忠贞不渝的决心和对理想的追求,寄托坚如铁石的爱国之心。他们的情怀正是民族气节和崇高人格情操的真实写照。
三、学子用砚之“登科及第”
宋代由于执行“重文抑武”的政策,门阀制度和观念进一步削弱,寒门出身的文人社会地位得到提升,文化上比较开放,教育显示出普及化、平民化趋向。“学而优则仕”,做官是通过科举而取得的。封建社会时期鼓励人们“入仕”当官,这也是封建统治与当时社会舆论视为“大志”,能光宗耀祖的大事。寒门人士可通过科举获得进入仕途的机会,在某种程度上也激发了学子们读书上进的热忱。砚台的造型根据人们的需要可多种多样,为满足父母“望子成龙”,赐赠友人“攀月折桂”和辛辛学了自勉自励的“逆水行舟”的愿望,人们在砚台的造型方面进行创新设计,以期达到鼓励学子不断进取的目的。这类题材的砚形有“鱼龙变化”、“鲤鱼跳龙门”、“及第”、鳌形、龟形、月样、小舟、马蹄等砚形,不一而足。例如“马蹄”形砚样。如图5,为宋马蹄形端砚。这在宋代唐询的《砚录》、结合到砚形,人们创作出了“马蹄”形砚,启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寓意“春风得意马蹄疾”。后者是唐代孟郊“及第”诗中的一句。“春风得意”是对寒窗苦读的学子勇往直前的最好报答;为鼓励上进,人们还创作出了“小舟”砚。形如小舟,寓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人生是一个不断奋斗的过程,不可能永远在顺境之中,读书求学,只有通过勤奋努力,才能有所长进,这本身就是一种考验人们意志与耐力的逆境。与“舟”为砚寓意深刻;还有的直接以“及第”字样刻在砚上,以鼓励学子在科举考试中能出人头地,金榜题名;如图6,为宋“及第”款端砚。科举时代称去中进士为“登科”,亦称“及第”等。王仁裕在《开元天宝遗事》中谓:“新进士才及第,以泥金书贴子,附家书中,用报登科之喜”;“月样”砚在宋代也常见。如图7,为宋红绿双色洮河砚。这自有一层深意,科举时称登科为蟾宫折桂,蟾宫即月宫。
传说月中有蟾蜍,故称。唐李中《送黄秀才》诗有“蟾宫须展志,渔艇莫牵心”。 人们以“月样”砚激励学子攀月折桂……而在宋砚史上用得较多,最有特色的学子用砚,可首推“鱼跃龙门”砚。如图8,为宋鲤鱼跃龙门端砚,长25.3厘米,宽16.6厘米,高2厘米。砚面下半刻八棱形砚堂,雕刻海水纹,上刻鲤鱼跃龙门。
龙门四柱十间三层牌坊式结构,中饰如意图案,背景全饰海水。门下一跃跃欲起鲤鱼,被翻卷的浪花托起,头上仰,尾上跷。刻工极其细腻严谨。清•张澍辑《三秦记》云:“江海大鱼薄集龙门下,数千,不得上。上则为龙,不上者鱼,故云曝腮龙门。”北魏•郦道元《水径注•河水四》:《尔雅》曰:“ 鳣,鲔也。出巩穴三月,则上渡龙门,得度龙为矣,否则点额而还。”
四、宫廷用砚之“高贵无瑕”
砚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上达帝王公卿而成为贡品,下至庶民学子而梦寐以求。有史料记载:北宋自开国以来的一百几十年间,端砚与花石纲均列为贡品。其中只在淳化二年免去端州砚一次。(《宋史•太宗纪》)甘肃的洮河砚也有作为贡品而名声大振的记录。那时砚台砚式繁多,朝廷还规定图样要端砚艺人刻制。“宣和初,御府降样造形,若风字如凤池样,但平底耳。有四环,刻海水鱼龙,三神山水,池作昆仑状。左日右月,星斗罗列,以供太上皇书府之用”。贡砚,不是艺人根据自己的特点和风格任意雕琢的,而是按皇帝的喜好,由皇府降样,交给砚雕艺人按图雕刻的,且不得修改。在雕刻过程中,艺人们小心翼翼,一方面发挥自己特长,争取最佳效果。另一方面按照皇帝的旨意兼收各派之长,以迎合皇帝的爱好。因此,贡砚一般是按照宫廷艺术的神韵和技术来雕刻,可以概括为“雅、秀、精、巧”四个字。“雅、秀”指的是在造型上要曲雅秀美,内涵吉祥,把砚材的美质尽可能地表露出来;“精、巧”指雕刻的精到,细致入微,形神兼备,且磨工细腻,恰到好处。
米芾在《砚史》中也曾说:“得美石无瑕者必先作此样。”就连当时的皇帝宋高宗也认为:“大抵瑕翳于石有嫌,况病眼假眼,韵度尤不足观,故藏皆一段紫玉,略无点缀。”-《翰墨志》。宋高宗赵构系宋徽宗之子,其受父影响亦喜书画,时有“天纵其能,无不造妙之称,其统治时期,内府收藏之富,不减宣和”。如图9,为宋宣和风字煖砚。砚高6寸,上宽4寸,下宽4寸分,厚6分。宋老坑端石,琢为风字式,砚面正平微凹,墨池刻鱼龙腾跃,在云盘垂海立之势。边周刻双线,上方线内刻日月三辰,砚背中刻“宣和御用”四字,左御题诗一首。砚四侧在海波纹中刻海螺、应龙、大龟、龙马各一,并贯以铜环。整个造型重厚、雕工精细,寓意深刻,尽显宫廷砚之严和高贵。
五、民间用砚之“崇尚祥瑞”
宋朝是中国社会市民阶级正式产生年代,富裕闲暇的市民阶级对娱乐休闲生出前所未有的兴趣和热情,安逸享乐的心理诉求席卷整个社会,奠定了宋代市民生活娱乐性的基调。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登峰造极的两宋时期,市民社会的日常生活也悄然发生着深刻而广泛的变化,为后人展示了一幅生动、鲜活的历史长卷。宋代名画《清明上河图》就描绘了当时汴河沿岸种种活动的热闹场面。这种文化,投射到制砚上,就出现了“崇尚祥瑞”的砚形砚式。砚题材内容多为富贵寿考、平安吉祥的民俗心理和追求腾达的市民情趣。如以鱼、麒麟、桃、瓶、如意……等作为砚形或文饰。宋代的以鱼为饰的砚台较常用。如图10,为宋双环双鱼澄泥砚,诗有“鱼丽于罶”,又有“众维鱼矣,实维丰年”句。“鱼”与“余”同音,是太平、丰稔、物阜、“富贵有余”等的象征;麒麟砚。如图11 。
宋长方形麒麟砚。在古代,麒麟是神兽的代表,是“福”的化身。“麒麟生,万人寿”(《初学记》卷一引《春秋运斗枢》,“麟者,太平之符,圣人之类”(《左传》哀公十四年正义)。瓶形砚。如图12,为宋瓶式澄泥砚在民俗文化中,“瓶”是平安的象征,平安是福,这也是古人对生命最基本的愿望。故而,瓶的纹饰在传统造型艺术中的应用最为普遍,宋砚中屡屡见之。只是形式不一,各有千秋而已;如意砚。如图13,为宋如意抄手澄泥砚。如意作为器物,是吉祥的象征作为语言,是美好的祝福。其装饰于砚台,自是祝愿用砚者称心如意。
此外,原本仅仅作为文具之用的砚,在一些民间的功用,已远远超出了文房用品的范畴,还有如下几方面功用:一是用作镇家之宝。民间常把祖传的砚作为最珍贵、最值得自豪的家产。俗谚曾有:“家有墨香,书香绵长”,“案置一函(墨函),仓有万担”,“砚田有谷,耕之有福”等说法。在他们看来,若祖上有一方砚遗留下来,便是家山显贵,家道兴隆,书香绵远的最好象征;二是驱邪镇恶。人们认为砚是文人秀士或达官显贵的宝器,有驱邪避妖、镇恶扬善的功能;三是征兆宝贵。在人们心目中,砚台成了“孔圣”的代名词,逢年过节、新居入宅、婚嫁喜庆、小儿满月、学子赴考等大喜日子,人们总是把砚台当作神灵设案供奉,以祈福瑞祥。可见,方寸之砚台,寄附着人们美好心愿,凝聚着人们崇尚祥瑞的民俗心理和市民情趣。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文化在历史长河中的地位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所以在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包括砚文化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对国人的影响是至深的,是从生命的源头开始到新生命延续,这就是中华文明之博大的重要原因。
以上的分类只是一种较为突出的文化现象,但并非绝对。因为,人的需要是复杂的,不同的人文化修养不同,审美情趣不同,就会选择不同题材款式的砚。一个好砚者,可能拥有多款不同的砚。就是同一个人,从学子到文人、官员,或文人兼官员,其对砚的款式的喜好也可能会随其知识和年龄增长而改变。因此,以上类别中,实际上可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错综复杂。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显示出砚需求之广,题材内容丰富,文化底蕴之深厚,才更显示砚文化之根深叶茂和博大精深。
砚的发展史,是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发展史。砚千多年来历久不衰、流光溢彩的魅力,除了研墨功能和欣赏价值,最重要的是内涵着优秀的人文精神。砚台制造过程中所体现的传统造物精神和砚台本身蕴含的文化意象,这才是砚台最具审美价值的因素。最高的境界就是砚与人的融合、天人合一,人与自然融合无间,这种传承不息,横贯古今的人文精神,展现着恒久的文化魅力,这就是砚台在今天仍能为我们所珍重的原因。
作者简介:
梁 善,现为肇庆学院美术学院党委书记,肇庆学院艺术设计研究所所长、教授,艺术设计学术带头人,艺术设计创新团队负责人,广东省美术协会会员,广东省工业设计协会理事,广东省砚文化研究基地研究员,肇庆市社会科学专家库专家,肇庆市中级职称评选委员会成员,肇庆市工艺美术行业协会艺术顾问,肇庆市画院画师,肇庆市美术协会理事,肇庆市端砚协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