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莫及砚》
一块原始砚石,正如一方天地,或大刀阔斧或精工细琢,当以石材、品质的型制为前提。纵有韬略在胸,唯有应石巧制才能实现。
眼见得掌上这枚《忘尘莫及砚》高不逾二寸,长不合五寸,最厚处也不过方寸之间。砚石多为棱角,几不成规则。然制砚者独具创意、巧设经营、应势利导,将这近似锥形的老坑石变为玲珑可爱爱不释手甚可把玩的肖形砚,真可谓妙手回春。
但见“绿头鸭”以一天然鸲鹆眼为鸭“眼”,炯炯有神地盯着眼前的鲤鱼正摆尾冲浪、跃江畅游自由来去而奈何不得。在经营位置上,鸭的视线由右向左,鲤鱼自左向右,目光对视,却以烟波纹饰缓冲又似左右联节如一江春水万顷碧波,将不同时空以艺术手段形成了对立统一谐趣盎然的场景。实在是纤想妙得,巧夺天工之制也。其命题“忘尘莫及”之意则呼之欲出了。
制砚手法上,集古法与巧思妙构之创意,或写意或写实相融切换;刀法上圆雕、浮雕、平雕、深雕,时而阴刻时而阳线;实刀虚刀交替、线面结合。特别是砚石正反腾跃的二尾鲤鱼,篆刻上利用多边棱角作摆尾冲势,既化解石材本身的局限又加强了跃水冲浪的动势,实在是鬼斧神工之意。在整体布置上,以水鸭眼线居中,上颚密集纹饰,嘴角以下以流畅线条与平坦的下颚为对比,既作为装饰的疏密对比,其简洁平坦的处理正好又做为砚堂之用。恰当处琢一小孔,既为水鸭的鼻孔,又意合墨池所需,此合乎规矩又不失物理。方圆规矩中尽显妙趣,真让人击掌称道。
如果说传统制砚中有妙用石材的创作手法,今天的这件作品可谓是发挥的淋漓尽致,自可谓当今典范了。在审美状态上,更可以看到繁复的处理中,显然吸收了姐妹艺术诸如木雕中的散点透视并融入西方立体表现主义手法。其形上有形,物上叠物,方寸之间变幻无穷,既显示出此砚制作与造型上的唯一性,又具艺术品赏上的多面性,此股掌之间真是乾坤天地是也。
《枕月吟诗砚》
如果说《忘尘莫及砚》在砚雕造型艺术的制作手法上与传统手法继承上有了新的拓展,那么我以为《枕月吟诗砚》则在人性的传递上将中国艺术审美理念中那股浪漫之风发挥地淋漓尽致。使在本为中华民族文化一脉相承的文房四宝之制砚艺术在构思立意上找到了精神的承继,将中国绘画与中国文人思想在端砚雕刻艺术上有了推陈出新的开创。
如果后人为东晋那东床快婿之放纵,为之窃喜,那么南北朝乱世中竹林七贤则为一代代文人的精神榜样。在历史悠远的典故中散发出的人文趣质,今天正浓缩在这枚砚石的巧思雕刻之中。《枕月吟诗砚》正是本性使然,据石形、石品随感而制,一抒怀抱。然那宽不足三寸,高刚逾五寸,左边弧形,右边收腰,上下自然形制,将个人精神情怀巧妙地化现在这方砚床上,则是极不容易的事了。
但见那枕月者斜势而坐,依栏远遥暮云晚霞,那侧身仰观,那闲适的情致,那腋下的书籍及随势搁在竹栏上的左脚,似乎和着节律,轻轻击拍……。砚堂四边的竹栏、木桩很自然地形成了画面的内容,也形成了砚台的形制。而墨堂栏外寥寥数刀,行云流水潺潺有声,与砚首垂云一起一合,天地混沌,云水呼应。
中国画讲究构图,有势、节、收之要素;讲虚实相应,有知黑守白之玄妙;讲形神兼备,有以少胜多之追求。制砚讲究规则,砚堂、砚池、砚唇;讲究刀法节奏,制砚既有人为又合天意。今天在此砚中,整体经营、形制塑造、行云流水的刀法,错落有致简洁明了,巧丽朴茂清灵雅致,其格高古而创意弥新的审美状态令今日的端砚又有了奇葩妙制。
其实,砚石初始是一残缺的自然形制,砚上端左侧有自然斜面。作为砚首形制上尚欠饱满,想必是在雕刻之初是几易雏稿,有过焚膏苦虑的过程。而现在正是利用原始自然形制中的这个斜面,顺势化为暮云飞渡,此渐行渐远的视觉透视化解与提升了境界,达到了由近至远的心理追求,进入了枕月吟诗遥送暮云似渐渐融入晚霞之中的欣赏状态。石形的缺陷却在匠心独具之后化为了一种创造的必须,真是一枚言有尽意无穷赏之欣然神往之妙制。借佛法之意来说,是祸是福则看你修心的如何了。
让我欣赏不已的还有那随势搁在竹栏上的左脚,似濯足于墨池,让我感到身心的舒展。更令人击掌的其主体一反正面塑造而以侧身扭转,寓静中有动,那举目飞云的自然现象,使有限的砚台具无限的悠远之意,好一个宁静致远的妙解。
宇宙何为宏大,人类当如芥子,只有心怀坦荡,天地万物方能融入胸怀。此虽为雕工小砚,正也可以小喻大,以静喻远乎?
砚都肇庆,阅江楼藏砚有铭:“砚以静方寿,诗乃心之声。”远逝的曾经在今日文人手中不正是览的了知音,又有了新的更形象的诠释了吗?
妙哉!“枕月吟诗砚”。妙哉!梁兄弘健。
《黄河竞渡砚》
《黄河竞渡砚》是我在肇庆砚雕博物馆展柜中见到的。在专门的射灯下,绿端石散发出特有沉稳的苍绿与石皮的黄褐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从天而降的黄河水恍若黄河之水天上来,呈现出“江河天地外”的气势,奔腾不息的黄河与奋进的航船,人与自然,斗争与之和谐尽在眼前。以石皮为两岸,端绿为河床。那激流,那湍急的漩涡,一层套一层,以透雕手法将混沌的江水、滔滔浊浪表现的淋漓尽致。艄公那激吭的号子苍凉而有力,似回荡在万里黄河的上空,回荡在观摩者的心里。和着号声,那齐心协力的船工,与命运拼搏,为生命抗争,与宇宙天地浑成天地绝唱。“用力”“用力”“再用力”!黄河竞渡,“用力”“用力”“再用力”!这激情感染了创作者,也感染了观赏的我们。《黄河竞渡砚》也由此产生。
左堤岸唯一的建筑匠心独具,突兀地横戈在浊浪滔天中似中流砥柱,也暗合中国画蜿蜒曲折的含蓄性,也使场景开合自然、曲折有致。而船尾翻起的浊浪与层层浪涛,深渊处顺势而下形成砚床的墨池,合乎规矩又巧妙经营,使竞渡有了形制上的凹凸对比,同时还有刀法的语言对比,纵横间力量找到均衡对比。
刀法上的节奏在这里让我们欣赏到圆刀的浑厚,单刀的萧简,线条的流畅与透雕的深意。而砚石中央舒卷如镜,水性澄明,平静的河面成了天然的墨堂。原石的彩带似一抹残霞通贯天地,似隐似现,无比瑰丽,无限风光。似抗争后的平静,似平静美好的祈福。天际处则是利用边料自然褐色与绿端苍翠交叠错落,很自然地将黄土地与大河交织在一起,色彩纷呈又竞相争晖。
“江河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好一派黄河气象。
中国自古就有以刀为笔,竹、木、石、土、玉,无一不可入画入书,史称谓“刀笔”。梁弘建久以刀、笔并用,或宣纸上入画,或砚石上奏刀,融刀入笔墨,逐渐苍润有力;或砚石上体味笔墨之闲趣,所制砚石自开生面。数十年锲而不舍,深得中国画笔墨之精髓,又深深体味砚雕之精神。沉浸于笔墨,变幻于刀法,他以至柔的笔墨、文人的感悟融入于冰冷的顽石之中。以浑沌初凿的精神握刀掘石,在具象与抽象间游刃有余;在心象与物象间从容落刀,见物、见象、见精神。写中国文人之性,抒当代文化之精神,将创作者誉为当代端砚开拓者,此砚观来盛誉不假。
此砚一反制砚多以静穆为尚而在层层浊浪中歌颂华夏民族不屈之精神,沉雄大气动荡中显示意志与精神;握刀凿石,在至刚的砚石上融入作者千般柔情衷肠;在表现中俯仰自得,游刃骋怀;庄重且空寂,又生机勃发。啊,民族的摇篮,你的宽广,你的雄伟,你五千年历史,你生生不息的子孙;啊,黄河,什么词藻都不足以赞扬。而这一切仅在这枚35×26×6厘米的砚石上呈现!
当进入展厅一眼瞧见这件作品那不同一般的形制与开天阔地的气势,不暇思索,即对陪同的友人说,此作品倘若要参加全国评比当可得大奖。始近观之,见解释牌呈现释文:
《黄河竞渡砚》肇庆砚雕博物馆收藏,木纹石,35×26×6cm,2005年创作,获全国金奖,作者梁弘健。于是友人间击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