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关贡砚考

黄广康

    端砚作为朝廷贡品，自古以来就受到了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的钟爱。究竟它是通过何种方式向朝廷进贡？在本人收藏的古砚中，一方清中“竹林七贤”端砚，将揭开粤海关于贡砚一段尘封的历史。

    我收藏的这方方形古端砚（长17.6cm，宽11.5cm，厚2cm），酸枝原木盒，砚面上方雕山石竹林，林中刊扇形墨池，砚底上方铭“竹林七贤”，左下方落款“粤海羅春潮监琢”，皆为馆阁体（馆阁体是明清时期科举和官方使用的书体），砚背中央墨书"七"字 ，可见刻砚在序列中排七位。观抚此砚，看似平淡，砚折角方圆有道，内线挺直，品之肃穆大方。曰“竹林七贤”，砚并未刊七贤人物，而吾在竹林池中磨墨，仿佛置身竹林中，与“七贤”吟诗作对，吾岂不是“七贤”？真谓人在砚中，砚在人中。独具匠心，非俗工可为！   

    考砚铭“粤海羅春潮”，粤海常指广东一带的海域，又作为广东或广州的代称。但此“粤海“，并非地名，而是指广州粤海关。《红楼梦》第七十一回写道：“贾母因问道：‘前儿这些人家送礼来的共有几家有围屏？’凤姐儿道：‘共有十六家有围屏，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的炕屏。内中只有江南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红缎子缂丝‘满床笏’，一面是泥金‘百寿图'的，是头等的。还有粤海将军邬家一架玻璃的还罢了。”经现代学者考证粤海将军邬家的原型，是粤海关监督祖秉圭。可见粤海关官使落款使用粤海称谓是惯例。粤海关在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成立时，由海关监督领导，其全称是“钦命督理广东沿海等处贸易税务户部分司”。海关监督由皇帝简派，多由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兼理。粤海关的职能是征收关税和管理贸易。海关监督和各级官员由国家任命，其下层役吏可分两种，一是官员带来的幕友、家丁，另一是地方上的书吏（税吏）、巡役。而羅春潮就是其中一员。“监琢”指负有监督制砚的督砚官或买办之责。对其贡砚制作过程中所需坑口材质、工艺、样式、质量进行监督。       

    粤海关为朝廷采办的贡砚规定不能雕署匠人名字，待进贡朝廷后由造办处加刊御铭，再由皇帝或朝廷赏赐、分发给文武百官。吾藏“竹林七贤砚”，刊有砚名及督砚官名字，并墨书"七"字， 应为粤海关为朝廷制作贡砚的砚样，是研究端溪贡砚历史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                                                           端砚何时始贡？端砚是中国“四大名砚”之首，以其石品丰富，石质温润细腻发墨不损毫，且历史悠久著称。唐李肇《国史补》说：“内丘白瓷瓯，端溪紫石砚，天下无贵贱通用……”。端溪砚在唐代已经使用得相当广泛。清代《钦定四库全书端砚谱提要》说："考端砚始见李贺诗云  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佣刓抱水含满唇，暗洒苌弘冷血痕。”  可见端砚石开采的艰辛及珍贵，受到了历代文人土大夫的珍爱和追捧。通过社会各阶层的使用，经反复实践筛选，终被朝廷选为贡品。    

    端砚作为贡品的最早记录是《宋史，太宋本纪》:"淳化二年，夏四月庚午，罢端州贡砚"。只有宋太宗时罢贡端砚记录，并未记载首次入贡记录。据《万历肇庆府志》云：“课钞则诸色皆在其中矣，自融于粮，人不知中有课。凡有利者，渐渐悦之，以皆课程类也，附于此。“料”即贡也，盖具其物料，云：“唐各州皆贡银，而新康勤贡金，端贡柑，新贡蕉，春、封、勤皆贡石斛，惟春贡钟乳，封贡鲛革，宋各州皆贡银，贡砚则端州也（新、康、春、封、勤皆肇庆地区属下各州之简称）。国朝以物料为贡，额辦者原有定额，又有谓之岁辦，共杂辦，岁无常数。藩司承部不时之派也”。府志详细记录了唐宋肇庆各州的进贡情况，"宋代各州皆贡银，贡砚则端州也"清楚记载端州贡砚始于宋。综上所述，端砚作为贡品进贡朝廷，乃唐五代之后，自北宋开始。清梁绍壬在《两般秋雨盦随笔》中云：“宋明俱有贡砚，我朝悉除之。每岁端午，督府但以端砚九方，随葵扇，葛布，珠香进之，皆新坑纯净之石。嘉庆中用麻子坑，近用茶坑。”“宋明俱有贡砚"也印证了以上观点。     

    清代广东贡品大多出自粤海关。进贡的时机是端午、万寿（皇帝、太后生日）、旧曆新年。从留存至今的清宫档案《宫中进单》和《贡档》来看，在康熙到宣统的两百多年里，广东官员通过粤海关向朝廷进献的贡品，主要包括端砚、珐瑯器、鐘表、天文仪器、象牙製品、椰壳工艺品、宝玉石盆景、傢具、香料、莞香、洋烟等，颇具地方特色。而肇庆端砚是广东珍贵的特产。故宫博物院现藏清代广东贡品一万多件，基本涵盖了清代广东工艺美术品的各大门类，代表着当时最高工艺和艺术水平。作为高级日用品和易耗品。端砚鉴藏大家两广总督阮元道光元年（1821年）兼任粤海关监督。阮元很可能是因为升任粤海关监督之职，采办贡砚而与端砚结缘。  

清后期吴振棫《养吉斋丛录》记载：两广总督端阳进鼻烟九瓶，花机纱五十疋，本色葛布一百疋，牙色葛布一百疋，增城葛布五十疋，深色葛布五十疋，浅色葛布五十疋，沉香二盒，巖露香五盒，莲头香五盒，切花香五盒，花卉扇一百柄。广东巡抚端阳进鼻烟九瓶，花机纱五十疋，雷州葛布五十疋，本色葛布五十疋，牙色葛布五十疋，增城葛布五十疋，深色葛五十疋，浅色葛布五十疋，沉香二十觔，巖露香四盒，莲头香四盒，切花香四盒，端砚九连。这是道光年间一年三贡的总数。“端砚九连”，连字古时是指相连或相同之物。九连即九对，十八方砚。如此重任，粤海关是如何为朝廷采办的？为了保证端州匠人制作的贡砚符合宫廷的要求，粤海关派出督砚官，羅春潮便是其中之一，作为督砚官必须娴熟宫廷审美喜好，在粤海关他的任务是“画款样造办活计”和“监造活计”，即负责对粤海关承办的贡砚进行设计、画样、组织和监督生产。造办处通过向粤海关派出监造人员全程监控贡砚生产过程的方式，将端砚的上等石料、端州一流工匠的高超技艺和宫廷器物的款样、设计、理念相互融合，制作出既满足帝王品味、符合宫廷需求和标准，又充分体现了端州端砚工艺特色的精美贡砚，形成了一套成熟完备的由宫廷主导监造、粤海关承办、端州工匠制作的生产进贡模式。端州晚清制砚名家郭兰祥就是制作贡砚的代表，现存于广东省博物馆的“千金猴王砚”就出自其手。       

    粤海关督办的贡砚，是按照皇帝的旨意，以及宫廷的审美和工艺要求，融合各大砚种工艺的优点，包括苏工、京作等，结合自身广作风格，优选顶尖的制砚高手完成。每个朝代的贡砚制作，都是砚雕行业的最高水准，用时下的流行语来说，就是“国标”。从粤海关贡砚的发展历程来看，它极大地促进了端砚行业的发展，是端砚文化绵延不息、薪火相传的重要组成部分。粤海关贡砚史，就是端砚的辉煌史，在端砚技艺传承千年的漫长历史长河中，书写了浓墨重彩的篇章，将焕发起人们进一步研究贡砚，重塑端砚的精益求精、严谨治学的工匠精神，助推端砚文化传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