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端砚等传统手工艺的现实之惑

梁金凌

2004年，得知陕西旬邑县库淑兰离世的消息后，我十分悲痛。这不仅是因为这位中国首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有着“剪花娘子”之称的大师将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带到了世界，真正意义上做到了为世瞻目，为国家灿烂的民间工艺制作在世界文化中崭露头角争得荣誉，更是因为她清贫一生却始终为她所热爱的剪纸艺术倾其所有不遗余力，她的艺术成就是中华传统手工技艺的一颗璀璨明珠，是我国民族技艺向世界人民展示其中国特色的一面镜子，照亮了后人，更温暖了处在摇摆不定中却还在坚持着将传统手工技艺永远传承下去的全体美工师们。但是，当我又得知剪纸这一传统手工艺品虽然在国内已得到了一定传播，但仍处在一个后继无人的危险时期时，我不仅又黯然神伤，这也是我长期以来最关心的话题——诸多优秀民间工艺也正随着老一辈艺术大师的离去而消失，这些人民群众在长期生活中累积起来的智慧结晶在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演变而得以延续，却要在我们这个繁荣昌盛的时代而消失，这无疑是对我们全体国人的一次巨大挑战。也正鉴于此因，作为端砚大师的自己常常也会为端砚手工技艺的延续、保护和传承而忧心忡忡，也在不同场合发声强化对端砚文化、端砚手工技艺保护和传承的重视，以避免端砚手工技艺在若干年后，步入剪纸技艺后继乏人的困境。所以我认为，有着一千三百多年的端砚文化，同样到了一个十分危险和尴尬的境地，应该引起同业人员和所有国人的警醒。

一、端砚手工技艺保护与传承的现状

端砚产自肇庆，因肇庆古称端州，故以端砚而称之并延续至今。端砚最早出现可追溯到唐武德年间，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端砚经千年文化的沉淀及其用于文房书文之必备之物，使其一直伴随着中国文化而延续，又因其物石质温润细腻，占居物以稀而贵之先机，使其名列国内四大名砚之首，虽经千年风雨不褪其色，得天时地利之和而不衰。但在近代时期，随着新工业突飞猛进日新月异的变化和历史的更迭，

又因其砚石不可再生而日渐匮乏而逐渐引起重视，而因砚石的不可再生这一结果也间接导致其制作技艺传承出现萎靡和断层，若现在不加强对端砚文化的重视，日后必将导致端砚将丧失其最精彩的传统制作工艺演变史，试问，即便是端砚文化日后达到了人所共知欣欣向荣的繁荣局面，但一旦丢失了由古而今延续下来的制作技艺，其也不过是砚文化中的一只“纸老虎”，而真若发展到此，如我等之被誉为端砚大师的人将何以再敢以大师而居之呢？端砚文化和其制作技艺是鱼和水的关系，鱼离水而不活，水离鱼而不养。每位端砚大师对此都有深刻的领会和隐忧。

2006年5月20日，作为“岭南文化十大名片”之一的端砚其制作技艺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就此端砚制作技艺正式受到国家的重视和保护。这应该是所有以端砚为田的从业者的一大幸事，更是对掌握端砚制作技艺人员的一大肯定。但十多年已经过去了，目前针对端砚手工制作技艺的保护和传承依旧面临着诸多瓶颈难以突破，这其间有以市场为导向所引发出的一些端砚市场的一些乱象，也有对从业人员急功近利只图数量而缺乏质量所导致的精神虚无而出现端砚贵而不精的局面。这些从业人员似乎忘记了端砚作为一门艰难而复杂的创造性艺术，其作品往往是系文学、艺术、美学、篆刻、书法等于一体的综合性艺术裁体，其缺少了人文精神恰如画虎难显其骨，画龙难显其神。如此下去，端砚势必会出现泛滥，导致整个行业由此走向衰落，影响佳作出现，甚至阻碍了端砚市场的有序发展。而要作出一方佳作，其付出的辛苦恰如在哺育一个新的生命，不仅需要强健的体力支撑，更要掌握多学科的知识加以积淀，更重要的是要熟悉掌握制作端砚的技艺，了解端砚传承中的前世与今生，而这任何一项准备工作都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所谓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芳华，用在端砚制作上是再恰当不过了。

二、端砚制作技艺传承中的两次重要变革

端砚制作虽然对制作者技艺水准的要求极高，但对人文素养的培养同样不可小觑。理论上的知识涉取可自学、可求学，这都不是难事，毕竟我们国家的教育机构历来对传统文化培养工作十分重视，掌握学科类的文化理论并不困难，而真正困难的是在实践动手制作却并非学科所教之物，这也无形中为欲从事端砚制作的人员设置了障碍，阻碍了端砚技艺的有续传承和发扬，而在经济体制多元化的今天，传统的家族传承和单一的带徒授艺之法都不足以培养起真正的可担当起端砚发展的继承地位。如此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些最早的端砚传承的模式及家族式的传承方式。

家族式技艺传承是指端砚制作技艺只允许在家族内或有着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中代代相传。这样的技艺传承方式体现了精益求精积极进取的创新理念，并以此保证了其产品独树一帜、市场难觅，所以往往佳作频现，极易为家族带来声望，也正因如此家族传承也具有必然的排他性，类似故事可以通过一些描写封建体制下的文学作品和相关电视作品中屡见不鲜。但这种家族传承方式虽然保证了其技艺的创新和延续，但也面临着技艺失传的危险，一但被传承人无心继承祖业，或因家道败落难以为继，就会出现技艺难以延续的困境。一些拥有精湛技艺在大师为将技艺延续下去，会打破祖规，培养新在接班人，形成新的制砚家族。而也不排除一些思想保守的技艺师傅因封建思想的束缚，未能将积累多年的制砚技艺外传，导致优秀技艺就此消失。

以上所述，是基于封建体制下对端砚文化传承方式的简述，虽有将端砚制作技艺传于外姓人氏以求将技艺传承有人，但只占极少个例。庆幸的是，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对传统文化的保护和传承极为重视，端砚业也在经历了战乱的衰败期后开始复苏。端砚业迎来了第二次重要变革。

新中国成立后的1959年。作为端砚文化发源地的肇庆市开始重视发展端砚文化，重视端砚制作工艺，并成立了文教社。文教社的成立完全颠覆了以家族传承方式的端砚制作技艺传承方式，为端砚文化复兴开辟了新路，招收并培养了新中国首批端砚技术人才，为以师承方式培养青年技艺能手开了先河，也为端砚制作后继有人注入了新生力量， 带动端砚艺术创作真正走向百家争鸣，出现佳作频出的新局面。而由端砚所带动起的市场效应也让大批具有高等学历的文化学者、书画艺术家等大批具有专业水准的艺术家加入到端砚创作之列，这些艺术家的家人，为端砚文化的发展和繁荣起到了积极作用，也让端砚走向世界搭起桥梁。但是这种繁荣景象在改革开放后却未能很好的延续下来，使整个端砚业在经历了红红火火的“大跃进”式的井喷式的发展后，在进入了多元化的发展时期后，出现了“水土不服”的发展瓶颈，也使传统手工技艺越来越不受重视。

改革开放后，我国由计划经济时代逐步向市场经济转型，广东省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吸引了全国各省份的大批青年南下“淘金”。这支外来大军虽然为广东的掘起立下汗马功勋，但在新思潮的影响下，也为岭南传统文化和地域特色带来了冲击。在一味追求利益最大化思想的影响下，端砚业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重利而轻技的变化，而端砚市场的无序竞争也影响了端砚制作水准要求，在短平快的流水线制作模式中，虽然可以使端砚以极快的速度抢占了市场，但这都是建立在背弃了端砚真正艺术价值之上的劣作，缺失了在艺术造诣上创新的端砚，自然也失去了收藏价值和人文价值的体现。在经过了一番轰轰烈烈的“赶、快、超”之后，当市场饱和出现求精求异的局面时，彼时，因流水线简单粗暴的加工模式最终导致了大量有才华的专业技术人才被迫转行和流失。这不得不说是对端砚这一艺术瑰宝的一次浩劫。而这次冲击不止是对端砚生产技艺传承上的破坏，更表现在对砚石这一不可再生资源的严重破坏。

2000年时，广东省国土资源厅认识到端砚文化对整个岭南地区的作用，终于让端砚列入“保护性稀有矿产”名称。在此基础上，2003年，肇庆为根除已经十分严重的违法开采，下重手全面“封坑”，使开采端砚的五六十个端砚矿坑完全封堵，所有名坑，除老坑已封坑多年，其它如麻子坑、梅花坑、宋坑等端砚身价也因资源稀缺而走上向精细化良型发展轨道。故现在市场上出现的砚石已均为封坑前开采所得，销之一块便少之一块儿，也因此砚石再次焕发了它传承千年而故有的厚重本色，但其制作技艺却已再次显现出青黄不接难以延续的困局。

 三、对保护端砚制作技艺的思考与建议

端砚作为肇庆市对外宣传的一大重要品牌，其产业遍布市区大街小巷。近几年肇庆市在保护端砚文化产业向精细化发展起了很大作用，但在对端砚制作技艺保护和传承上却显得力不从心，如何提升端砚制作技艺，成了一个亟待待破解的难题；不解决后继人才匮乏的问题就无法确保端砚文化的存在问题。如我所述，端砚延续一千三百多年，一直是以家族传承式方式延续至今，到了解放后，又以师徒传承方式进行扩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但这两次变化都与特定时期的历史背景不无关系。而今在以市场为导向的经济体制下，端砚又该以何种方式进行传承和保护呢？传统的家族性传承方式在现今的条件下并不适用，这主要是因现在家庭中均为独生子女，其子女若从小没有受到端砚文化的影响，没有培养起对端砚制作的兴趣和爱好是很难加入到涉及多个学科，又要掌握制作技艺这一庞大而又复杂的端砚制作工艺中来，他们会把兴趣和精力投入到一个更有“前途”的事业中去。

或许如解放后师徒传承的方式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在市场多元化的今天，已经很难找到一批优秀的可造之才进行精挑细琢。就以现今的端砚从业人员来分析，大多是外省来广东打工的80、90后，这些青年往往在美学、文学、等方面基础薄弱，也没有对地域文化有很深的了解，在创作上缺乏创新能力。他们从业端砚制作，往往是为了生活和爱好，不求技之以精，而求以量取胜尽快获得财富，如此缺乏对艺术敬畏之心又如何能肩负起将端砚制作工艺走向纵深？所以是时候为端砚制作工艺的有序传承摸索出一条新路了。目前已经有很多端砚业的专家学者建议政府有关部门要充分认识到端砚产业发展要先保护和传承好端砚制作技艺的重要性，并建议要建立以政府为导向，并充分发挥其自身职能优势，寻求建立起可走进课堂的端砚人才开发机制，鼓励在肇庆的相关教学机构，增设针对端砚制作技艺的课程，吸纳对端砚有浓厚兴趣的各学科中人，进行理论制作培训和创作技术辅导，以此来培养发掘端砚未来的接班人。

笔者认为，这不为是一条上上之策。端砚走过一千三百多年，是肇庆最深厚文化的体现，也是肇庆市目前叫得最响的一张城市名片，如果利用相关教育机构所起到的教学职能，让端砚文化及制作技艺走进课堂，对扩大肇庆城市文化推广和传统文化都有益处。这不仅可以起到对端砚传承和保护作用，同时也解决了技艺传承的作用，并会吸引更多大中专美术专业的毕业生来肇庆拜师求艺，扎根创业，为端砚文化的发展创新、保护、传承奠定坚实基础。

四、保护和传承好端砚文化对肇庆的现实意义

2013年，习近平主席在山东曲阜考察孔府和孔子研究院时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持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以中华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习主席高瞻远瞩地道出了国家兴盛必先文化兴盛的重要性。现在肇庆市正在大刀阔斧地进行府城保护与复兴项目，这对于传承肇庆深厚的历史文脉，展现岭南文化发祥地的独特风貌，复兴肇庆作为西江流域政治经济文化区域性中心的辉煌，推进建设胡春华书记提出把肇庆建成珠三角连接大西南枢纽门户城市，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

端砚作为肇庆市的一大文化品牌，只有在做好保护与传承后才可以形成独有的地域文化特色，有了独有的文化特点，才可以真正带动起肇庆文化，因此端砚行业也应牢牢抓住肇庆市府城复兴这一机遇，迎难而上，让端砚文化文化复兴之机得到再次提升。政府相关部门也应该加强对端砚方面的宣传力度，将端砚文化融入到府城复兴的建设之中，以此推动端砚上下游相关产业发展，提高端砚原产地域品牌和知名度，加强对端砚这一岭南特色品牌的保护，维护端砚少而精的高品质形象，重视端砚制作技艺的传承和人才队伍建设，使端砚真正成为肇庆人引以为傲的精神图腾。

肇庆自古风景秀美、历史遗存众多、虽经济比上广州佛山等城市但却是岭南文化的发祥地之一。2004年9月，肇庆市被中国文房四宝协会授予“中国砚都”荣誉称号；因产制端砚而家喻户晓的黄岗镇白石村更被享有“中国端砚文化村”的美称。         

端砚是肇庆人的根也是肇庆人的魂，笔者家族世世代代以砚为田，对端砚有着很深的感情，又因自身为端砚大师由此对端砚业的一举一动尤为关心，尤其对目前老坑砚等珍稀砚材日渐枯竭的现状却仍然没有引起同业人员足够的重视而感到痛心，如果砚材资源没有了，端砚制作技艺也没有很好的得到保护和传承，试问我们这一些被誉为工艺美术大师的人，该怎样向我们的后人交代呢？又该为我们的后人做些什么呢？我想，只有我们这些以砚为“天”的人真正团结在一起，为整个行业有序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我们热爱的端砚行业其发展才能有备无患，其制作工艺才会历久弥新，得到很好的保护和传承。

端砚从业人员要无比珍惜上天的馈赠，端砚大师更应该高举振兴这门传统手工艺的旗帜，还原端砚文化艺术的本真，踏踏实实静心创作。比如本人所创作的这方《星湖春色砚》，主要是将叶剑英元帅的诗：“借得西湖水一环，更移阳朔七堆山。堤边添上丝丝柳，画幅长留天地间”再现于砚上。

《星湖春色砚》

该砚取自端砚三大名坑之一的坑仔，是利用其端砚石上难得一见的石眼与砚石形体相结合，再加以精雕细琢，使其展现出春色满园、碧湖映月的惬意之感，给人以如入湖园之真实感受。该砚取景于肇庆星湖景区真实场景，在星湖景区的七星岩牌坊广场上，春天木棉花盛开，红艳艳的木棉花让游客流连忘返，故此激发了笔者的创作灵感，于是在经过长时间的斟酌后，最终将石质最好部分以其用途设计为硕大的砚堂，再加上砚堂本身就自带有美丽的火捺、天青、青花等，使砚堂自身便已勾勒出了一幅天然的碧湖图画，再加上恰到好处的保留了砚材的天然石皮，出现了浑然一体、巧夺天工的视觉感官，增强了砚台的立体感和历史的厚重感。该砚在制作工艺上，综合运用了深雕、浅雕、镂空雕等多种雕刻技法。但在制作工艺中，其实最能体现精湛技艺制作功力的往往不是对景物的勾勒，而是对人物的刻画，如笔者在制作《十八罗汉砚》时便在研究十八罗汉每个人物的特点上颇下了一番功夫。该砚取材于端砚老坑，是笔者以佛教为题材而进行创作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

《十八罗汉砚》

该砚充分将十八罗汉的表情神态、衣着服饰、行为动作等描绘出来，不敢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但也绝对是上乘之作。砚石中含有金线、银线、青花、冰纹、玫瑰紫、蕉叶白等优良石品，是老坑中的极为罕见的砚材上品。而自古赞誉老坑砚的美句，如“嫩如小儿肌肤，温软而不滑”、“体重而轻”、“质刚而柔”，等，无不将老坑砚的特点展露无遗，而今因老坑以无砚材可取，更加深了人们对拥有老坑砚石的向往和怀念。该端砚在雕刻中对人物的雕刻难度要求非常高，特别是对人物的面部表情和要表达出来人物的神态各异、喜怒哀乐，其难度和对技艺的考验均要达到极致，其艰辛的创作过程非常人难以胜任，故此，端砚制作技艺的保护和传承其对选人用人上决不可马虎大意。而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端砚大师又谈何容易，这也是端砚后继乏人的主要原因。

最后，呈上笔者最近新完成的一方新作，该砚取材麻子坑上好的石品。人物雕刻细腻，运用浅雕、深雕、镂空雕相结合，作品鲜活生动。

《望子成龙砚》

该砚取名为《望子成龙砚》。“望子成龙”其意是希望门下孩子出类拔萃，这是中国所有家长渴望子女成才的美好愿望。该作品也寄托了笔者作为以端砚为田的工艺美术大师，希望端砚界能够出现如《望子成龙砚》中描绘的景象：砚堂下方忙碌的人们，三三两两，仿佛是带着自家孩儿赶考的家长；砚堂上方祥云飘浮，游龙翻腾。凸显“望子成龙”之意境。此砚在构思中充分发挥、挖掘，独创新意，砚堂设置巧妙，经过笔者的细心雕刻，仿佛成了旧时私塾大门，由此增强了学子赶考的情形。也借此体现笔者对行业寄予的殷切希望，传承弘扬传统工艺，使它们走向繁荣昌盛。